重光元年八月廿九。戌时三刻。
云河要塞的临时帅帐里,空气里浮动着松脂燃烧的焦味与血腥气。赵渊端坐在铺着玄色锦垫的主位上,玄甲未卸,龙纹玉佩在烛火下泛着冷光。下方跪着浑身发抖的刘主簿,额角撞在青石板上渗出的血珠,正顺着下颌滴在他那件洗得发白的月白衫子上。
“说。”赵渊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的刀刃,“‘青蝠’给你们的承诺,除了江南布匹生意,还有何?”
刘主簿的喉结剧烈滚动。他盯着赵渊腰间的龙纹玉佩,突然想起昨夜影卫押他来时,那个戴青铜面具的首领说的话:“陛下要的不是你的命,是‘青蝠’的网。”此刻帐内烛火摇曳,照得赵渊的脸忽明忽暗,倒像是地狱里的判官。
“回……回陛下……”刘主簿的声音发颤,“‘青蝠’说,只要咱们在军粮转运、密信传递上‘帮些小忙’,等打完仗,江南的‘织云行’、‘锦绣阁’这些大布庄,都归咱们刘家!”他突然抬起头,眼里闪过一丝贪婪,“小人有个内侄在金陵,去年刚娶了织云行东家的独女……”
“织云行?”岳翎忽然开口。她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,青瓷杯沿在烛火下映出她微沉的眼尾,“金陵最大的布庄,上个月刚得了‘皇商’特许,说是‘清流派’的王肃王大人亲自题的匾。”
赵渊的目光骤然锐利。他想起三日前收到的密报——王肃在早朝时又谏言“重光新政劳民伤财”,尤其反对“金羽商号”介入茶马贸易,“恐与民争利”。而王肃的祖籍,正是江南苏杭。
“王肃……”赵渊重复着这个名字,指尖轻轻叩了叩案上的“青蝠”玉珏,“清流派的标杆,百姓口中的‘铁面御史’,原来在江南织着这么一张网。”他突然笑了,笑声里带着冰碴子,“难怪刘主簿这样的小吏,敢拿军粮开玩笑——他们背后的‘青蝠’,连‘皇商’都能捏在手里。”
“陛下!”周朗的声音从帐外传来。这位老丞相掀帘而入,鬓角沾着夜露,手中捧着一卷密报,“臣查了王肃近三年的往来账册——他虽人在京城,却每月往金陵汇银五千两,收款人是‘织云行’的二掌柜,姓陈。”
“陈?”赵渊挑眉,“可是陈锋将军的族叔?”
周朗摇头:“陈锋将军的族叔在蓟州做粮商,与织云行素无往来。这陈掌柜,十年前曾是王肃的伴读,在金陵置了三百亩桑田,专给织云行供原料。”他的声音放低,“更蹊跷的是——上月云河粮道被袭时,王肃曾连夜给金陵发信,信里只写了西个字:‘粮道可断’。”
帐内一片死寂。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,溅在刘主簿的供状上,将“江南织云行”五个字烧出个焦洞。
“暂缓收网。”赵渊的声音沉得像压舱石,“周相,你带二十个影卫,以‘查粮’为名去金陵,盯着织云行和王肃的动静。岳皇后,你让金陵的天工监查查,织云行的布匹最近有没有异常的‘新料’——”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刘主簿,“比如掺了松脂的易燃布?”
岳翎垂眸轻笑,指尖着茶盏边缘:“陛下是说,‘青蝠’不仅要断粮道,还要烧粮仓?”
“不止。”赵渊抽出袖中那半枚玉珏,“刘主簿说,‘青蝠’的人最近在金陵买了批硫磺。结合云河缴获的狄戎火箭……”他的声音陡然拔高,“他们要在江南复制云河的火牛阵!”
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。一名影卫掀帘而入,浑身浴血:“陛下!金陵急报——织云行的货船在秦淮河触礁,船底钉满了松脂!船里装的不是布匹,是……是狄戎的狼头箭!”
赵渊猛地站起,玄甲甲叶撞得案几上的烛台摇晃。他望着帐外渐起的夜风,又看了看跪在地上、浑身筛糠般的刘主簿,突然笑了——这笑声里没有胜利的喜悦,只有冰碴子般的冷冽。
“传旨。”他的声音不大,却像一把淬了毒的刀,“王肃即刻下狱!织云行封铺!周相,你告诉金陵的影卫——”他顿了顿,指尖重重敲在案上的“青蝠”玉珏上,“让他们今晚就去织云行的库房,看看有没有藏着给狄戎的‘新料’。”
而在金陵城的织云行库房里,王肃的族弟正指挥着伙计往麻袋里装硫磺。他望着窗外渐起的夜色,突然听见院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——那是影卫的飞鱼服在雨幕里翻飞。
“公子,不好了!”管家跌跌撞撞冲进来,“陛下派了玄甲军,说要抄咱们的库房!”
王肃的族弟手死死攥住腰间的玉佩——那是王肃送他的“平安符”。玉佩上的蝙蝠眼睛是两颗鸽血红宝石,此刻正映着他惨白的脸。他突然想起半月前在云河,那个浑身浴血的少年帝王举着短匕对他说:“王大人总说‘民生为要’,可您这库房里的硫磺,可比民生金贵多了。”
“备马!”王肃的族弟猛地将玉佩塞进管家手里,“去城南破庙,找……找‘青蝠’的人!告诉他们,赵渊己经盯上我了!”
管家刚要出门,玄甲军的喊杀声己撞开了织云行大门。王肃的族弟望着院外如潮水般涌来的玄甲,突然笑出了声——那笑声里带着疯狂,混着绝望,还有最后一丝不甘。
“赵渊!”他对着天空嘶吼,“你以为抓了刘主簿就能断了线?你身边的‘青蝠’,比你想象的更多!”
而在千里之外的漠北,一座隐藏在雪山深处的堡垒里。一个穿着狼皮大氅的老者正将最后一枚狼头箭镞熔进坩埚。坩埚里的铁水翻涌着,映出他阴鸷的面容——正是王肃族弟口中的“青蝠”首领。
“金陵的火,烧得倒旺。”老者低声冷笑,将坩埚里的铁水倒进模具,“正好,让新朝的玄甲,试试我天工监的‘好钢’。”
晨雾中,他的身影渐渐模糊,只余下一句模糊的低语:“赵渊,你以为抓住了王肃?你抓住的,不过是条小鱼……”
帐外,雨丝渐歇,阳光穿透云层,照在赵渊的玄甲上,折射出刺目的金光。他望着案头那半枚“青蝠”玉珏,又看了看跪在地上、浑身发抖的刘主簿,突然开口:“把刘主簿送到天工监,让墨老好好‘招待’他。”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,“朕要知道,这张网,到底网住了多少人。”
而在金陵城的织云行废墟里,影卫从灰烬中扒出一块焦黑的木板。木板上,用狄戎古篆刻着一行字——“青蝠展翼,大魏将倾”。
山风卷起一片芦苇叶,掠过帅帐的窗棂。叶尖上,还沾着未干的血珠——那是刘主簿被拖走时,挣扎着撞在桌角留下的。
而在帅帐内,赵渊的目光正落在岳翎递来的密报上。那上面写着:“王肃家族在江南有二十七个布庄,其中七个与狄戎有秘密贸易。”
烛火突然熄灭。黑暗中,赵渊的眼睛亮得像两柄淬了毒的剑。
“传旨。”他的声音不大,却像一把劈开黑暗的刀,“陈锋率玄甲营即刻回京!朕要亲自审问王肃。”
而在金陵城的监狱里,王肃正捧着那半枚“青蝠”玉珏,喃喃自语:“陛下,您以为破了刘砚就能断了线?您身边的‘青蝠’,比您想象的更多……”
他的话音未落,牢门突然被撞开。影卫的刀光映着他惨白的脸,也映着玉珏上那只蝙蝠——它的眼睛,此刻正泛着诡异的红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