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光元年十一月初五。子时二刻。
赵渊立在丞相府暗室的屏风后,指尖着案头的青铜镇纸。屏风另一侧,影卫统领墨锋的声音正透过铜管传来,带着寒夜的霜气:“陛下,王大人府里的管家老周,半个时辰前又出了门。”
“方向?”赵渊的声音沉得像压舱石。
“南巷,‘锦绣阁’后门。”墨锋顿了顿,“跟了三个月,每旬三夜,老周准时要去那儿——”
“锦绣阁?”赵渊重复着名字,目光扫过案头一卷密报,“江南最大的布庄,上月刚得了朕的‘皇商’敕令。”
“正是。”墨锋的声音压得更低,“老周进去时,怀里揣着个檀木匣。半小时后出来,匣子空了。”
赵渊的指节在镇纸上叩出轻响。三个月前,周朗以“查粮”为名进驻金陵,表面上是为了整顿粮道,实则暗中布置了一张针对“清流派”的网。此刻,这张网终于要收线了。
“传令。”他的声音突然冷了,“周相,带二十个影卫,以‘查私盐’为名,围了锦绣阁。”
锦绣阁的后巷飘着棉絮的甜香。
老周裹紧了灰斗篷,脚步比往日更快。他摸了摸怀里的檀木匣,匣底的暗格硌着掌心——那是王大人今夜要的“货”:三封盖着“金羽商号”朱印的信笺,内容是新兴纺织机的改良图。
“老周!”
一声暴喝惊碎了夜的寂静。
老周浑身一僵,转身便见周朗带着影卫从巷口堵来。影卫的玄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,腰间的雁翎刀出鞘三寸,寒芒刺得他眼眶发疼。
“周大人这是要去哪儿?”周朗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,“深夜私会商队,莫不是要学那狄戎的‘马帮’?”
老周的喉结动了动,突然扑通跪下:“周相饶命!小的只是替王大人送几封家书!”
“家书?”周朗弯腰扯下他的斗篷,露出怀里鼓囊囊的檀木匣,“这匣子沉得能压死牛,当是家书?”他反手抽出腰间雁翎刀,刀尖挑开匣盖——
三封洒金笺信笺赫然在目,最上面那封的火漆印,正是“金羽商号”的飞鹰纹!
“王肃!”周朗的声音陡然拔高,“你当我们查不出?你让老周给江南布行送的,根本不是什么‘家书’,是狄戎的‘军需清单’!”
老周的脸瞬间惨白如纸。他望着周朗身后影卫们冷硬的面容,突然想起半月前王肃对他说的话:“老周,你儿子在扬州的绸缎庄,可还撑着?”
“周相!”他突然磕头如捣蒜,“小的愿招!王大人是‘青蝠’!他让布行压着新织机不卖,换了狄戎的羊毛;他让粮商囤着粮不卖,换了狄戎的松脂!小的手里有账册!有协议!”
丞相府的暗室里,烛火被铁窗漏进的风撩得忽明忽暗。
赵渊坐在主位上,面前摆着老周连夜抄录的账册。墨迹未干,却己浸透了冷汗的痕迹:“三月十五,与‘织云行’签垄断协议,压苏杭棉价三成;西月廿三,与‘锦绣阁’约,禁售新式提花机;五月……”
“陛下,这是王肃与三大布行签订的‘平抑物价’协议原件。”周朗将一份盖着朱印的绢帛推过来,“背面有狄戎右贤王的私印——他们用塞外羊毛换我大魏的粮棉,王肃吃两头差价!”
赵渊的手指停在一页账目上,瞳孔骤然收缩:“五月廿七,拨给云河前线粮草十万石,备注‘截留三成,换狄戎精铁’?”
“正是!”周朗的声音带着愤懑,“云河城破前,守军缺粮七日,可王肃的粮商偏偏在那时候‘粮船触礁’——船底钉的松脂,和我们在荒原捡到的狄戎火箭,用的是同一种!”
暗室的烛火突然爆了个灯花,溅在“青蝠”二字上,将其烧出个焦洞。赵渊望着案头那半枚从乌鲁台身上搜来的玉珏,又看了看老周颤抖着呈上的狼首银坠——两枚物件上的蝙蝠眼睛,竟都是鸽血红宝石。
“传旨。”他的声音不大,却像一把劈开黑暗的刀,“王肃即刻下狱!锦绣阁、织云行等七家布庄封铺!周相,你带影卫去江南,”他顿了顿,“查清楚,还有多少文官吃了‘青蝠’的饭。”
金陵城的晨雾里,锦绣阁的招牌被影卫扯了下来。
老周被押着跪在店门口,看着昔日的东家们被影卫押上囚车。有个布庄掌柜突然冲他喊:“老周!你卖了咱们!你儿子在扬州的铺子,明天就得被烧!”
老周的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。他想起王肃说过的话:“等赵渊查到黑石堡,这金陵城的布庄,早成了他的刀下鬼。”可此刻,他望着天际泛起的鱼肚白,突然笑了——那笑声里带着解脱,混着绝望,还有最后一丝对正义的期盼。
“陛下!”周朗的声音从街角传来,“江南布行联合罢市!他们说‘宁可布烂在仓,不与大魏交易’!”
赵渊站在丞相府的台阶上,望着远处翻涌的人群,玄甲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。他摸了摸腰间的龙渊枪,枪杆上的血渍己被擦净,却仍留着云河战场的铁锈味。
“传张烈。”他的声音沉得像压舱石,“让‘夜隼营’潜入江南,查布行的地下工坊——王肃要烧的,未必是布,是……”
“是新兴纺织机。”周朗接口,“老周招了,王肃怕我大魏的‘机杼声’盖过塞外的‘胡笳响’。”
赵渊的目光扫过人群中几个裹着灰布的身影——那是王肃的死士,正混在罢市的布商里。他突然抽出龙渊枪,枪尖挑起空中一片棉絮:“告诉他们,”他的声音如洪钟,“大魏的机杼,比他们的刀更快;大魏的火,比他们的狼更狠。”
晨雾渐散,阳光穿透云层,照在“青蝠”玉珏上。那对鸽血红宝石突然泛起妖异的红光,像极了狼的眼睛。
而在千里之外的黑石堡,狼卫死士的头领正跪在汗王面前,呈上一封染血的密信。信上只有八个字:“金陵生变,速调死士。”
汗王捏碎信笺,望着窗外翻涌的乌云,突然笑了:“赵渊?那小子以为揪出王肃就能赢?”他摸了摸腰间的狼首匕首,“让他来江南吧——这里,有他母亲的血,等着他来尝。”
而在金陵城的暗室里,赵渊望着案头那半枚“青蝠”玉珏,又看了看老周在地的身影,轻声道:“母后,儿臣离您,又近了一步。”
风卷着棉絮掠过暗室的窗棂,将这句低语送向远方。而在更北边的雪山深处,一个裹着灰布的身影正将最后一块狼首玉珏埋进雪堆。玉珏上的蝙蝠眼睛,闪着幽蓝的光。
“赵渊。”他的声音混着风雪,“你以为抓住了王肃,就能抓住‘青蝠’?你不知道,真正的狐,才刚刚露出尾巴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