鹰愁关的风雪里裹着铁锈味。
残墙上的血渍被新雪覆盖,又在箭雨中重新绽开红梅。赵渊倚着墙垛,玄甲上的冰碴子簌簌掉落,露出底下染血的中衣——那是方才与狄戎士兵厮杀时留下的。
“陛下,东墙又顶不住了!”
陈锋的声音从墙后传来,带着哭腔。赵渊抬头,正看见东墙的残砖被撞开一道裂缝,三柄狄戎弯刀正从裂缝里探出来,刀尖上还挂着守军的血珠。他握紧腰间的龙渊枪,枪杆上的血渍在风雪中泛着暗紫——那是方才刺穿狄戎百夫长咽喉时溅上的。
“退下去!”赵渊吼道,“让玄甲营顶上!”
话音未落,一声尖锐的破空声撕裂风雪。
赵渊的瞳孔骤然收缩。他望着那道从攻城塔飞来的黑影,箭头泛着幽蓝的光——那是狄戎“见血封喉”弩的毒箭,箭杆上缠着猩红的丝绒,是专破重甲的“蚀骨箭”。
“陛下!”
一声清喝混着风雪撞进耳中。赵渊转头,正看见岳翎从墙后扑来。她裹着玄色大氅,发间的素银凤簪在雪光里闪了闪,整个人像一道白色的闪电,撞进他怀里。
“小心!”她的声音带着颤抖,却比任何时候都坚定。
毒箭擦着赵渊的耳际飞过,在城墙上炸开一个焦黑的洞。但下一刻,另一支箭从更刁钻的角度射来——目标是赵渊的咽喉。
岳翎的唇瓣擦过他的下巴,带着一丝凉意。她的身体像一片轻盈的雪,向前倾去,用后背迎上那支箭。
“噗!”
毒箭贯穿她的左肩胛,黑紫色的箭头没入半寸。鲜血瞬间浸透了她的大氅,在雪地上绽开一朵妖异的花。
“阿翎!”赵渊的声音裂成碎片。他接住她下坠的身体,触手处一片滚烫——不是血的温度,是毒箭散发出的腥寒。
岳翎的睫毛颤了颤,勉强扯出个笑:“陛下……我没事……”她的手指抚上他的脸,“方才那箭……偏了半寸……”
“偏了半寸?”赵渊的眼眶发红,“你可知那箭上的毒……”
“寒玉护心丸!”
墨老的声音从人群中炸开。他挤开众人,手里攥着颗鸽蛋大小的青玉丸,表面流转着冰纹。他将药丸塞进岳翎口中,指尖按在她后颈的大椎穴上:“此丸可压制毒性三刻钟!三刻钟内,必须取出箭头!”
赵渊这才发现,岳翎的肩胛处己经肿起青紫色,毒液正顺着血管往心口蔓延。她的嘴唇开始发紫,呼吸变得急促,每吸一口气,都像在吞咽碎冰。
“取箭!”赵渊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刀,“谁敢碰她,朕剐了他!”
陈锋抽出腰间雁翎刀,刀尖挑开岳翎的大氅。箭头己经没入肩胛骨,箭尾的倒刺勾住了血肉。他咬着牙,用刀背敲击箭杆:“陛下,末将……”
“朕来!”赵渊推开他,接过雁翎刀。他的手稳得像铁铸的,刀尖沿着箭杆慢慢推进——每寸都带着血,每寸都像在剜他的心。
“阿翎,忍着。”他的声音哑得厉害,“朕数到三……”
“一……”
岳翎的手指攥紧他的手腕,指甲几乎掐进肉里。她的睫毛上凝着霜花,却仍在笑:“陛下,别怕……”
“二……”
刀尖触到骨头的瞬间,岳翎的身体猛地一颤。赵渊咬着牙,用力一挑——箭头带着碎骨飞出,溅在他玄甲上,发出清脆的响。
“三!”
陈锋立刻用金疮药按住伤口,墨老又喂了颗护心丸。但岳翎的脸色仍在发灰,呼吸越来越弱。赵渊抱着她,感觉她的体温正像沙漏里的沙,一点一点漏进黑暗里。
“陛下,敌将还在攻城塔!”
“管他呢!”赵渊突然暴吼。他将岳翎轻轻放在墙垛后,用大氅裹住她,“陈锋,带三百人守住东墙!墨老,守着她!”他抄起龙渊枪,转身冲向城头那门最大的霹雳筒。
“陛下!”
“滚!”赵渊的声音里带着哭腔,“谁拦朕,朕连他一起轰!”
霹雳筒的火药槽被填满了。赵渊亲自点燃引线,火星子顺着导火索窜向炮膛。他望着攻城塔的方向——那里,狄戎的悍将正探出身子,挥舞着弯刀,嘴里骂着“大魏小儿”。
“去死吧!”赵渊吼道。
“轰!”
霹雳筒的轰鸣震得城墙簌簌发抖。铁弹裹着火焰砸中攻城塔,木屑、血肉、碎砖混在一起,炸成漫天红雾。那名悍将连人带塔被掀飞,撞在后面的山壁上,变成一滩模糊的血肉。
“陛下威武!”
残军的欢呼声里,赵渊跪在岳翎身边。她的睫毛上还凝着霜花,嘴角却挂着笑。他摸了摸她的脸,指尖全是血:“阿翎,你说过要教我做糖蒸酥酪的……”
“嗯。”岳翎的眼睛缓缓闭上,“等出了关……我做给你吃……”
“出什么关?”赵渊的声音发颤,“你要跟我回金陵,回宫里,我让人把御膳房的厨子全赶走,只留你一个……”
“陛下……”岳翎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唇,“我疼……”
赵渊的眼泪砸在她脸上。他突然想起三个月前,在金陵城的桃花树下,她踮脚给他别凤簪的模样。那时她的笑比桃花还艳,如今却比雪还白。
“墨老!”他嘶吼着,“把天工监的‘九转还魂丹’拿来!不管多少钱,不管用什么——”
“陛下。”墨老的声音带着哽咽,“那药……要七日才能炼好。”
七日的风雪里,鹰愁关的残墙终于稳住了。狄戎的十万大军退到了鬼哭峡,被张烈的水军和金羽卫截断了粮道。但赵渊不在乎这些——他守在岳翎的床前,握着她的手,看着她的唇色从紫转青,从青转白。
第七日清晨,岳翎的手指动了动。
赵渊猛地抬头,看见她的眼睛缓缓睁开。她的唇色还是白的,但眼底有光,像雪地里透出的春芽。
“阿翎!”他扑过去,“你醒了?”
岳翎笑了,声音轻得像叹息:“陛下……我好像……做了个很长的梦……”
“梦里有什么?”
“有你。”她伸手摸他的脸,“有你穿着玄甲,站在城墙上,说‘关在人在’……”
赵渊的眼泪又掉下来。他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,轻声道:“阿翎,等你好了,我们去金陵。你要什么,朕都给你。要糖蒸酥酪,要十里红妆,要……”
“要陛下。”岳翎打断他,“只要陛下。”
风雪渐歇,阳光透过云层照在城墙上。赵渊望着怀里的爱人,突然觉得,那些死在关墙上的士兵,那些流的血,那些熬的夜,都值了。
因为他的凤喙,还活着。
而在千里之外的鬼哭峡,狄戎的新汗王正捏碎一封染血的密信。信上只有八个字:“鹰愁关破,毒箭失效。”
他的手指在信笺上微微发抖。信是他派去鹰愁关的细作送来的——那细作说,大魏的皇帝抱着个受伤的女子,在城墙上跪了三天三夜,连敌将的脑袋都不屑砍,只守着那女子。
“废物。”汗王将信笺揉成一团,“传令下去,让‘青蝠’的人,去金陵。”
而在金陵城的暗室里,赵渊望着案头那半枚“青蝠”玉珏,又看了看岳翎苍白的脸,轻声道:“母后,儿臣好像……找到比江山更重要的东西了。”
风卷着阳光掠过窗棂,将这句低语送向远方。而在更北边的雪山深处,一个裹着灰布的身影正将最后一块狼首玉珏埋进雪堆。玉珏上的蝙蝠眼睛,闪着幽蓝的光。
“赵渊。”他的声音混着风雪,“你以为赢了这一仗?真正的局,才刚刚开始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