头狼手里的油布包猛地收紧,裹着那半截断腕的布疙瘩咯吱轻响。
“嗬……嗬……”那破风箱似的声音又从黑漆漆的瓦砾洞里钻出来,一声声,像钩子往人骨头缝里挠。洞口堆着的焦木头灰被这声儿带着颤,簌簌往下掉。
“头……头狼大人!”旁边几个禁卫脸比纸还白,腿肚子转筋,眼珠子首往洞里瞟又不敢真看。
头狼面具底下的眼珠子死盯着那片黑,右手垂在身侧,指尖微动了下。
嗖!嗖!他身后那两个黑乎乎的影子动了,泥鳅似的滑向洞口,身子一矮就钻了进去,没一点儿响动。
洞里黑得掉渣,烧糊的木头味儿和土腥味儿首往鼻子里钻。俩影卫的眼睛估计练过,在里头扫了两下。地上全是碎砖头烂木头,踩上去深一脚浅一脚。没多远,豁口就没了,只剩半间被压塌了的屋子角角,几根烧得黢黑的柱子歪七扭八地撑着上面摇摇欲坠的顶。那要命的“嗬嗬”声,就从那柱子后头断掉的梁子底下传出来。
两人互相一点头,踩着碎砖烂瓦悄摸靠过去。黑烟一阵一阵地腾起来,呛得慌。声音越靠越近,像是有人被压住了气管。
领头影卫手里多了把不反光的薄片刀子。他压低身子,蹭到那根断梁边上,刀尖子挑开压在上面的一层烧焦了的破窗纱。
梁底下空隙不大,堆满了炸下来的碎石碎砖。灰土里面,露出来一小撮……泡湿了的头发?贴着块黑黢黢的、像是烧焦了的皮!
“嗬啊——!”就在刀子伸过去的瞬间,那东西猛地抽动了一下!像是感觉到了。紧接着,底下的砖堆哗啦一响!
不是人想爬出来的那种挣扎,倒像是……被压得太久,死到临头的抽搐!
领头影卫眉头都没动,刀子快得像下毒蛇咬!唰!
刀尖子精准无比地扎进那东西边上半寸的砖缝里,轻轻一撬!
哗啦!一小堆松动的碎石被撬开。
一张脸……不,小半张脸猛地露了出来!是右边小半张,焦黑、稀烂,鼻子眼嘴糊得看不清形状,就剩一只烧掉了一半的眼皮子底下,露出的半只眼珠子,蒙着一层厚厚的灰白脓水。那东西正张着嘴,从裂开的牙床子里往外嗬嗬抽气儿!
“呕!”饶是见惯了血的影卫,后头跟着的那个也下意识嗓子眼儿一紧,胃里翻腾。
可领头的影卫眼神比死人还冷。他刀子没停,手腕一抖,一道寒光就切向了那张脸的颈子根儿——管你死没死透,主上说了,活着就杀!
“咔啦!”刀子没切到肉,先撞上根被压弯的铁架子!火星子猛地一溅!
就在那火星子擦亮的一刹那!影卫看清了!
那张烂脸……脖子边上,肩窝子的地方……衣料烂成丝儿了,底下露出来的皮肉上……一个鸡蛋大小、边缘糊掉了的……烙印!那形状……和他刚才在油布包里那截断手腕子上看到的锁孔疤痕,纹路一模一样!
沈瑶莲的鬼东西?被炸成这副德性,居然还能喘气?!
影卫首领心头警铃狂响!这东西邪性难杀!主上要的不是活口!
他手腕陡然发力,刀尖绕过铁架子残骸,更狠更快地冲着那焦黑脖子抹去!
“呜——!”那只灰白的眼珠子猛地一翻!一股极其浓烈的、带着血腥味的冰冷怨气,如同实质的冰水,从那张烂嘴的喉咙深处喷了出来!同时,那烂手猛地从废墟泥堆里往上拼命一挣!
噗嗤!影卫首领的刀到底快!寒光掠过,一捧带着焦臭味的黑血喷溅起来!那颗糊烂的人头连着点皮,歪歪斜斜地从颈子上掉下来,滚进了旁边更深的灰堆里。
嗬嗬的抽气声戛然而止。
断了头的焦黑身子抽抽了几下,彻底不动了。那股子喷出来的冷气也散了。
洞口的禁卫们听见里面打斗的细微响动没了,都伸着脖子张望,大气不敢出。
影卫首领收回刀,盯着那颗滚到角落里的烂头,又看了看那具没了脑袋还在冒着黑血的焦尸。沉默了几秒,他对着身后人比了个手势。
第二个影卫立刻上前,动作麻利地开始扒拉焦尸周围的碎砖烂瓦。得把这东西拖出去,挫骨扬灰。
就在另一个影卫准备俯身去拖那截焦尸的脚脖子时——
咯…咯咯……
一阵极其轻微、令人牙酸的骨头摩擦声,突然从尸体的胸腔部位传了出来!
影卫首领霍然转头!锐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剜向尸身!
那声音……绝不是拖拽能发出来的!
可那焦黑的躯干一动不动。
旁边的影卫也愣住了,不确定是不是自己听岔了。
首领的眼神冰冷如刀锋。他一步上前,取代了同伴的位置,亲自俯下身,一只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扣向焦尸最上端、靠近断裂颈口的肩窝位置!他要彻底断绝任何可能!
突然!
那具焦尸没有头的脖腔断裂处,一块粘连着、原本被炸得焦黑萎缩的皮肉之下!一点极其微小的、幽蓝色的光斑!毫无征兆地、极其短暂地闪了一下!快得如同错觉!
紧接着!
轰——哗啦啦!!!
整片塌陷的废墟上方,一块巨大的、摇摇欲坠的焦黑横梁,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猛地击中了支撑点,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,猛地砸落下来!带着无数碎石瓦砾!瞬间将那具无头焦尸连同旁边正准备下手的影卫首领一起,彻底掩埋在烟尘之中!
“头狼大人!!!”洞口守着的两个禁卫目眦尽裂!
瓦砾堆上,头狼面具下的眼睛猛地眯起,握着油布包的手更紧了三分,指节发白。
东宫偏殿。
姜越还立在榻前,看着软榻上昏死的沈清瑶拧紧眉头。她身子还在时不时地抽,冷汗淌得没停过,胳膊上那道冒黑血的口子倒是不怎么流了,结了层黏糊糊的黑痂,看着更瘆人。
一个内侍官弓着腰,快而无声地踩着碎步进来,停在屏风口,尖着嗓子压低声音:“启禀殿下!按您的吩咐,肃王府那边有动静的墙角外三里范围内,所有当值的宫门值守、更夫、甚至几个早起进城贩菜的农人,全都过了一遍筛子!确实……有眼生的人!”
姜越眼皮都没抬:“说。”
内侍官咽了口唾沫:“永定门东边暗巷口巡夜的老瘸子说,天擦黑不久,他看烟大的吓人,想去王府外墙角那头远远瞅一眼火势。还没到地儿呢,在巷子口撞上个穿黑布衣裳的,帽子压得低,没看清脸,人高马大的,扛着个麻袋急匆匆往西城方向钻!老瘸子看他背影有点怪,想凑近点看个清楚,那男的突然回了下头……眼神跟刀子似的刮过来,老瘸子腿肚子一软就没敢再动!他说那人……腰带上好像别着个……”
内侍官迟疑了一下,声音压得更低:“……别着个暗红色的木头小鱼牌牌!”
暗红木鱼腰牌?!
姜越眼底寒光骤闪!他猛地回头,目光如电射向屏风口:“什么样式?具体点!”
“老瘸子吓懵了,说……说隔了段距离,烟又大,没看清太细……就……就觉着那木头鱼眼睛有点邪性,像是……红漆点的……特别亮……”内侍官越说声音越虚。
红漆点眼?!鱼符令!
那是沈国公府养在影子里的暗桩“听雨人”的最高令牌!只有沈国公沈铮本人手下的核心死士才能佩戴!通常用以在隐秘行动中表明身份、调动其他暗桩!
沈铮?!沈清瑶那死了爹的庶妹遇难,他老子的人却鬼鬼祟祟出现在肃王府爆炸点附近?扛着东西往西城跑?!西城……沈国公府不就在西城?!
一股子寒气顺着姜越的脊梁骨往上爬。爆炸?断手?暗桩?这潭浑水下面搅和的,远比他想的更黑!
“盯着西城沈府!所有进出的黑布麻袋,盯死了!”姜越的声音斩钉截铁,“加派人手盯着沈铮!他那国公府里,一只蚊子飞出去的方向都要报到孤这里!”
“是!奴才这就去!”内侍官领命,弓着身子快速退了出去。
殿里又静了下来。榻上昏死的人似乎因为突然的人声刺激,身体又猛地绷紧了一下,喉咙里挤出半声模糊的呜咽。
姜越眉头锁死。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,目光再次落回沈清瑶脸上。那脸,白得跟涂了层纸灰似的。他下意识瞥了一眼她死死攥着的右手。那块碎玉还被她攥在掌心。他莫名想到肃王府那片废墟……
等等!
姜越猛地盯住她的右手!被她手指死扣住的碎玉缝隙间,刚才……是不是极快地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……暗红血光?!就像是……
他心念电转!目光瞬间射向被自己随手丢在床头小案上的那个油布包裹!
那里面,裹着从肃王府废墟挖出来的半截断腕和那只碎裂的虾须镯!
他大步走过去,拿起那个油布包。入手沉甸甸,裹了好几层。可就在他手指触碰到油布包最外层的瞬间——
嗞啦!
一股灼热的、仿佛被烙铁烫了似的剧痛猛地从指尖传来!姜越眉头一拧,下意识就想撒手!
油布包没掉。但那层厚厚的油布表面,接触到他指尖的位置,竟然嗤嗤冒出了一缕极其细微的青烟!同时,一股浓郁的、如同滚油泼上了血的焦糊腥气钻了出来!
姜越脸色骤变!沈清瑶的血在排斥肃王的力量?那镯子上……难道沾染了肃王残留的血或力量?!
就在这股腥气腾起的同时!
“呃!”软榻上,沈清瑶喉咙里爆出一声极其痛苦、仿佛灵魂被撕裂的短促哀鸣!身体弓得像只虾米!她那只攥着玉佩的手猛地抬起,不是捂住头,而是死死捂住了颈后那块被纱布裹住的、失去知觉的烙印位置!
她紧闭着的眼皮疯狂地颤抖着,眼珠子在下面剧烈滚动!那块被她攥在手心、紧贴着伤处的玉佩碎片,细密的裂纹深处,一点针尖大小的暗红血光猛地亮了起来!如同被油布包里那股腥气激怒一般!
镯子和玉佩!隔着油布包和空间,竟如同最凶狠的天敌,开始互相攻击、排斥!
油布包里那只残破的镶绿翡翠虾须镯,在无人可见的最深处,碎裂的绿翡翠缝隙间,一丝极其微弱的、属于肃王姬渊残存的冰冷罡气……如同被唤醒的毒蛇,似乎想挣扎,想撕碎周围的压制!
而沈清瑶颈后,那冰封麻木的烙印深处,残留的“锁印”本源仿佛感受到了宿敌的挑衅,也在这股刺激下,如同冬眠的毒蝎,微微颤动了一下!
沈清瑶的身体在软榻上疯狂地扭动起来!攥着玉佩捂脖子的那只手剧烈地颤抖着!她像是在睡梦中跟什么凶物进行着殊死搏斗!
姜越捏着那烫得诡异的油布包,看着榻上痛苦挣扎的沈清瑶,眼底风暴翻涌。
肃王……沈清瑶……镯子……玉佩……
这盘棋局之下隐藏的血污和秘密,比那废墟的烟尘还要厚重粘稠!
他盯着沈清瑶剧烈抽搐的身体,缓缓摊开了自己的另一只手。
掌心偏上的位置,一道不算清晰、但颜色深沉的半月形陈旧疤痕,露了出来。
疤?
这伤……似乎也有些年头了。来源……模糊不清。
油布包里的灼热感还在持续,腥气越来越浓。榻上,沈清瑶似乎挣扎到了极限,脖颈猛地向上扬起,喉咙里卡着的声音像是下一瞬就要冲破——
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窒息时刻!
“唔……”她猛地睁开了眼睛!
那双布满血丝、空洞涣散的眸子,竟无意识地、死死盯着……他摊开的手掌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