加入书架
秦凡稚嫩的声音在死寂的平台上格外清晰。
“景伯…这里…痛痛…”
他小小的手指，固执地指着那块刚被景砺山从黑铁石上砸下来的、还带着余温的碎片内部某个看不见的点，乌黑的眼睛里满是困惑和一丝感同身受的不适。
景砺山疲惫地睁开眼，看着蹲在石头旁的儿子，又看看他指的方向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。痛？石头怎么会痛？这孩子…是吓糊涂了？
“痛？”李青冥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，醉眼瞬间亮了几分。他晃悠过来，蹲在秦凡旁边，油腻的手指也学着秦凡的样子，在那块黑铁石碎片上戳了戳。“硬邦邦，硌手倒是真的，痛从何来？小东西，莫不是被谷里的破烂剑气扎傻了？”
秦凡小嘴瘪了瘪，似乎觉得这个醉醺醺的叔叔没理解自己。他有些着急，两只小手都按在了石头上，小脸绷得更紧，努力地“感受”着，试图把那种清晰的“痛”的位置指出来，可那感觉玄之又玄，并非眼睛所见。
“里面…”他憋了半天，小脸涨得通红，才又挤出两个字，“…裂了…好多…”
“裂了？”景砺山挣扎着坐首了些，浑浊的目光落在秦凡按着的石头上。这块碎片边缘确实布满细密的裂痕，那是他暴力砸开时留下的。但这孩子指的…似乎是石头内部？
李青冥脸上的戏谑慢慢收敛了。他伸出两根手指，指尖萦绕起一丝极其细微、近乎透明的青色气流，极其小心地探入那块黑铁石碎片之中。他的动作很慢，眉头微微皱起，仿佛在触摸一件极其精密的瓷器。
片刻后，他收回手指，指尖那缕青气似乎黯淡了一丝。他看向秦凡的眼神，变得深邃难测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探究。
“老景头…”李青冥的声音没了醉意，低沉而凝重，“你这锤子…砸得够狠啊。”他指着秦凡刚才点的地方，“这小东西没说错…这里头，晶纹走向全乱了，内应力拧成了死疙瘩，还有几处细微的暗隙…再碰几下，怕是得从里面自己崩开！这石头…确实‘伤’得不轻！”
景砺山浑身一震！他猛地看向秦凡！这孩子…竟能“看”到石头内部的暗伤？！这绝非寻常眼力！是万道剑体带来的神异？还是那玉佩赋予的感知？
李青冥站起身，环顾平台西周那些如同断剑般矗立的黑色巨岩，又看了看谷中翻腾不休、混乱狂暴的剑意乱流，最后目光落在秦凡身上，嘴角慢慢勾起一个玩味的弧度。
“有意思…真他娘的有意思！”他灌了口酒，酒气似乎都冲不散眼中的精光，“小东西，你这双眼睛…不，是你这身骨头…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！石头里的‘痛’你能瞧见，那这满谷的‘破烂’呢？”
他随手又捡起一块巴掌大小、形状更不规则的黑石，丢在秦凡脚边。“来，摸摸这个！告诉景伯和叔叔，它哪里‘不舒服’？”
秦凡看着脚边新的石头，又看看景砺山和李青冥。景砺山眼中是鼓励和深藏的忧虑，李青冥眼中则是毫不掩饰的探究和兴奋。小家伙似乎感受到了某种“任务”的意味。他伸出小手，小心翼翼地按在了新石头的表面。
冰凉。粗糙。一股更加混乱、更加“嘈杂”的感觉瞬间涌入他的感知！
这块石头内部的“伤痕”更多！更乱！无数道细微的裂痕和扭曲的应力点纠缠在一起，如同一个打满了死结的线团！而且，秦凡还隐隐感觉到，这些“伤痕”深处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丝极其微弱、却异常锋锐的…“气息”？和他之前“听”到的谷中剑鸣有些像，但更加破碎、更加死寂。
“乱…好多…线…”秦凡努力组织着语言，小手指在石头表面无意识地划拉着，试图勾勒出内部那混乱的结构，“这里…还有…尖尖的…气…死掉了…”他小脸皱成一团，似乎被石头内部那种混乱和死寂的“情绪”影响，自己也感觉很不舒服。
“死掉的…尖尖的气？”李青冥摸着下巴上的胡茬，若有所思，“是残留的破碎剑气吧…被这石头‘吃’进去，消化不了，就成了暗伤…啧，这葬剑谷的石头，都他娘的是‘剑’的棺材板，埋着无数不甘心的残魂呢！”
他看向秦凡的目光更加灼热：“好！好得很！能‘看’到这些，就是第一步！景伯打铁，得先知道哪块料子有暗伤，哪块料子能成器！练剑…也一样！你得先学会‘看’！看透对手的‘伤’，看透他招式的‘破绽’，看透这天地万物的…‘线头’！”
他顿了顿，指着谷中那翻腾的剑意风暴：“就像这些破烂玩意儿！看着吓人，乱糟糟一团！可你要是能‘看’到它们里面哪股气最虚，哪股意最躁，哪股劲儿快散了…嘿！”他咧嘴一笑，露出白牙，“那你就能像景伯砸石头一样，一锤子下去，专挑它‘痛’的地方砸！保管事半功倍！”
景砺山沉默地听着。他粗糙的大手无意识地着那把沾着自己血迹的单手锤柄。李青冥的话，虽然依旧带着酒气和痞气，却像是一道闪电，劈开了他心中积压的迷雾。是啊，打铁…练剑…道理是相通的！凡儿这天赋，用在剑道上，或许…
秦凡似懂非懂，但李青冥最后那句“专挑痛的地方砸”，他好像听明白了。他低头看着自己按在石头上的小手，又看看景砺山那只血肉模糊的手掌，小嘴抿了抿。景伯为了给他弄吃的，手都砸坏了…如果自己能帮景伯找到石头里“痛”的地方，景伯是不是就不用那么费力了？
这个念头一起，小家伙的眼神变得认真起来。他不再只是被动地“感受”，而是开始尝试主动地“寻找”。小手在那块新石头上缓慢地移动、按压，小眉头紧紧皱着，乌黑的眼珠里映着岩石冰冷的纹理，仿佛要穿透进去。
李青冥和景砺山都屏息看着。
时间一点点过去。秦凡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，显然这种主动的探查对他幼小的精神负担不小。就在景砺山心疼地想要出声阻止时——
秦凡的小手猛地停在石头一处毫不起眼的、略微凹陷的斑痕上！
“这里！”他声音带着一丝发现的雀跃，小手指用力点了点那个位置，“最…乱！最…痛！”
李青冥眼神一凝，指尖青气再次探出，精准地落在秦凡所指之处。这一次，他探查得更深、更仔细。
几息之后，他猛地收回手指，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：“好小子！神了！”他拿起那块石头，对着景砺山道：“老景头，瞧见没？就这儿！里头晶纹全拧成了麻花，还有道细微的裂首通核心！这地方，就是这块石头的‘死穴’！你刚才要是砸这儿，省一半力气！”
景砺山看着秦凡，看着他那张带着一丝疲惫却充满期待的小脸，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酸涩。他伸出那只完好的左手，极其轻柔地揉了揉秦凡的脑袋，声音嘶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温和：“凡儿…好孩子…”
秦凡感受到景砺山的赞许，小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浅浅的、带着点羞涩的笑容。他依赖地蹭了蹭景砺山的手掌，仿佛所有的努力都得到了最好的回报。
李青冥看着这一幕，灌了一大口酒，嘿嘿笑道：“成了！以后景伯打铁，你就是他的‘小眼睛’！省得这老家伙再把自己另一条胳膊也砸废了！”他随手将那块被秦凡指出“死穴”的石头丢给景砺山，“喏，试试手！”
景砺山接过石头，掂量了一下，目光落在秦凡指出那个凹陷的斑痕上。他深吸一口气，左手握紧铁锤，这一次，不再是蛮力硬撼，而是将全部的精气神都凝聚于一点！锤头高高扬起，带着一种千锤百炼的韵律和精准的预判，朝着那处“死穴”，狠狠砸落！
“铛——！”
一声远比之前清脆、穿透力更强的撞击声响起！
没有剧烈的反震！那块坚硬的黑铁石，在锤头落点的瞬间，竟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，发出一声清晰的“咔嚓”脆响！以那个凹陷的斑痕为中心，蛛网般的裂痕瞬间蔓延开来！紧接着，整块石头哗啦一声，碎裂成大小均匀的七八块！
景砺山握着铁锤，感受着那远比之前省力、顺畅的发力过程，看着地上碎裂的石头，又看看身边仰着小脸、满眼亮晶晶的秦凡，布满风霜的脸上，缓缓地、缓缓地绽开了一个极其僵硬、却无比真实的笑容。
那笑容里，有欣慰，有希望，更有一种沉甸甸的、名为“传承”的重量。
李青冥在一旁拍着大腿，笑得前仰后合，酒葫芦都差点脱手：“哈哈哈！妙！妙啊！老景头，你这徒弟收得值！以后打铁省下的力气，记得多买几壶好酒孝敬老子！”
笑声在冰冷的谷中回荡，暂时驱散了那万年不散的剑意哀鸣。小小的平台上，铁锤、顽石、懵懂却天赋异禀的孩童、独臂的铁匠、醉醺醺的剑仙，构成了一幅奇异而温暖的画面。葬剑谷的残酷，似乎在这一刻，也被这凡尘的温情和希望，撕开了一道微小的缝隙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