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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捏着宋元白递来的验尸记录，指腹蹭过纸页上深浅不一的墨痕。
老医官的手还在抖，每道刀痕的位置、控神丹残渣的重量，甚至符咒拓片边缘那道极细的折痕，都被他用小楷标得清清楚楚。
“小苏姑娘，”他突然抓住我手腕，指甲几乎掐进皮肉里，“这东西要是交上去......”
“我知道。”我低头看他手背暴起的青筋，像爹临终前攥着我手的模样。
那时他血浸透了囚衣，说：“昭昭，史官的笔不是刻在竹简上的字，是扎进人心的刀。”
窗外麻雀扑棱着撞在窗纸上，我抽回手，把验尸记录和符咒拓片、药末包进玄色封套。
照心笔搁在案头，笔锋泛着淡金，像是等得不耐烦了。
“阿昭。”
谢无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，带着佛修特有的清寂。
我转头时他正掀帘进来，袈裟下摆沾着晨露，腰间半枚凤凰竹骨在晨光里泛着青。
他指节叩了叩窗棂——我这才注意到，院外那棵老槐树下，有片叶子晃得太规律。
“岳凌风的人。”他垂眸看我手里的封套，“从寅时三刻就守着。
陆怀瑾要断你的路。“
我把封套往怀里按了按，心跳声撞得肋骨生疼：“我等不了。”
“为何？”
“昨日在焚尸谷，我看见个穿红肚兜的小娃娃。”我摸出袖中半块焦黑的银锁，锁面还刻着“长命”二字，“那是阿香女儿的。
她被烧得只剩半颗牙，可陆怀瑾说她是魔修。“我喉咙发紧，”爹被处斩那天，刑台下面也跪着个小娃娃，举着个写冤字的布幡。
后来那娃娃被拖走时，我听见她喊’史官姐姐‘。“
谢无妄的睫毛颤了颤，目光落在我颈间——那里挂着爹的史官令牌，铜锈蹭得皮肤发疼。
他忽然伸手，替我把散下来的碎发别到耳后：“要我陪你去仙史阁？”
“不用。”我扣好封套的铜扣，“他们要的是抓现行，你跟着反而落人口实。”
他没再劝，只从袖中摸出粒菩提子塞给我：“攥紧了。”
我出门时，老槐树下的影子动了动。
岳凌风的亲卫穿着玄清派的青衫，假装在逗猫，眼角却跟着我的脚步转。
我走得很慢，故意让他们看清我怀里的封套——陆怀瑾要证据，我偏要把证据捧到他眼皮子底下。
仙史阁的朱漆门在晨雾里泛着冷光。
我刚跨进门槛，斩妖剑的嗡鸣就刺破了空气。
岳凌风从廊下转出来，剑尖离我咽喉不过三寸：“苏晚昭，你私藏赃物。”
“赃物？”我盯着他剑尖晃动的符咒，“玄清派的符咒算赃物？
那陆长老房里该堆成山了。“
“放肆！”陆怀瑾的声音从阁楼上砸下来。
他扶着雕花栏杆往下走，道袍金线在阴影里像条毒蛇，“岳凌风，搜。”
几个弟子冲上来，我没躲。
他们翻出封套时，陆怀瑾的指尖几乎要戳穿纸页：“控神丹残渣？
符咒拓片？“他突然笑了，”好个苏仙史，为了污蔑玄清，连死人喉咙里的药末都能造假。“
“造假？”我指着拓片边缘的折痕，“这是阿香尸体心口的符咒，被你们撕下来时扯出的毛边。
宋元白医官验过三十六年尸，他的手比你们的斩妖剑还准。“
“宋元白？”陆怀瑾的瞳孔缩成针尖，“那个给逆臣验过尸的老东西？”他猛地把封套摔在我脸上，“从今日起，苏晚昭暂停仙史记录权，软禁在偏院。
待我查清楚这堆废纸的来路——“他扫过周围弟子，”就送她去焚尸谷，陪她爹作伴。“
有弟子来拉我时，我摸了摸袖中硬物。
李二娘今早来送药时，我把副本塞进了她的药筐底。
那老妇人手一抖，药罐子差点摔了，却只说：“姑娘，江远舟在码头等船，我绕路给他。”
软禁的偏院很小，窗棂上结着蛛网。
我跪在案前磨墨，照心笔在纸上游走，把阿香的尸斑、符咒的纹路、控神丹的气味全写进信里。
写到“玄清派以凡人为刍狗”时，笔尖突然渗出血珠——是我握得太用力，指甲掐进了掌心。
“咚。”
窗台上有东西轻响。
我抬头，半枚菩提子滚到砚台边，沾了墨汁。
谢无妄的声音从窗外飘进来，像片被风吹散的云：“我去大慈恩寺。”
我抓起信，塞进史官名册最底层。
那名册每月初一要送京城备案，陆怀瑾再狠，总不敢烧了史官的本子。
墨迹未干的信页贴着名册内页，我摸着爹当年写的《仙魔录》残卷，忽然笑了——原来这就是爹说的“笔为剑”，原来真相真的能从指缝里漏出去。
谢无妄走的那晚，偏院外的守卫突然骚动。
我趴窗台上看，月光里他的袈裟像片云，被十几道剑光追着。
有弟子喊：“拦住他！
那佛修带着东西！“
他却回头笑了，眼角的泪痣被血染红：“你们以为，真相是一把剑能斩断的？”
晨雾漫上来时，我听见守卫们窃窃私语。
有人说：“大慈恩寺的飞鸽传书，今早到了京城。”有人说：“史官名册的船，寅时三刻就开了。”
我摸着颈间的令牌，忽然想起爹说的另一句话：“昭昭，真相不会死，它只是需要个说话的人。”
窗外的麻雀又开始叫了。
这次，它们的声音里有了新东西——像是春冰裂开的脆响，像是埋在地下的种子，终于顶破了土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