猪肉白菜馅饺子的香气!
是这清汤寡水、常年不见油星的年月里!
任何东西都捂不住的核武器!
尤其当那滚烫的馅料裹着剁碎的新鲜肥膘!
在滚水里翻腾!
油脂、白菜的清甜、面粉的麦香!
混合成一股霸道绝伦的浓香!
丝丝缕缕!
顽强地从苏家灶房糊着麻袋片的破窗缝!
从门板底下那道豁口!
无孔不入地钻出来!
这香气!
对于隔壁院墙根下!
像只壁虎般扒着自家土墙!
伸长了脖子、鼻翼疯狂翕动的王婶来说!
不啻于一场酷刑!
“咕咚——!”
王婶狠狠咽下一大口唾沫!
喉结滚动的声音在死寂的院里格外清晰!
那香气!
像长了钩子的小手!
拼命往她鼻孔里钻!
往她空瘪的胃袋里挠!
“死抠门的赵红梅!还真舍得造!” 她酸溜溜地咒骂。
试图用“咸肉”的念头安慰自己发疯的馋虫。
“哼!咸肉包饺子!齁不死你!”
可那香气里!
分明裹挟着新鲜猪肉才有的!
那种令人疯狂的、活生生的油脂鲜香!
霸道地冲散了所有自欺欺人的幻想!
堂屋里。
炕桌边。
气氛却远不如那蒸腾的热气轻松。
几大盘白白胖胖的饺子!
冒着足以融化寒冬的热气!
挤挤挨挨地堆在掉了漆的搪瓷盘里!
精白面粉擀的皮!
薄得几乎透亮!
隐隐映出里头嫩的肉丁和翠生生的菜末!
一小碟黑黢黢的醋!
一碟捣得稀烂、辛辣冲鼻的蒜泥!
就是这顿“盛宴”的全部佐料。
苏强!
早就被这勾魂夺魄的香气!
折磨得像热锅上的蚂蚁!
在堂屋和灶房间窜了八百个来回!
此刻!
他眼珠子死死钉在饺子上!
喉结上下疯狂滚动!
发出清晰得吓人的“咕噜”声!
“妈!晚晚!秀云姐!开吃吧!再不吃!饺子皮都凉硬了!” 他急不可耐地搓着手!
脚底板像踩了烧红的炭!
“吃吧吃吧!瞧你那点出息!” 赵红梅笑骂一句!
拿起筷子!
“都动筷!秀云!敞开了吃!今天你是头功!”
她声音带着刻意拔高的爽朗!
苏强闻言!
如同饿了三冬的狼崽子!
筷子闪电般出击!
精准夹起一个最鼓囊、最的大饺子!
也顾不得烫!
“嗷呜”一口!
整个囫囵塞进嘴里!
腮帮子瞬间鼓得像只塞满粮食的仓鼠!
下一秒!
他眼睛猛地瞪圆了!
几乎要凸出来!
含糊不清地爆发出满足到扭曲的呜咽:
“唔!香!真他娘的香死个人了!”
“妈!这饺子馅儿…这肉…”
他一边疯狂咀嚼!
一边含糊地嚷嚷!
“咋…咋这么香喷喷油汪汪的?一点都不齁咸啊?”
“还…还有点…甜滋滋的?”
他吃得囫囵吞枣!
只觉得满口都是从未体验过的极致鲜甜!
油脂在舌尖爆炸的!
冲昏了他那根名为“警惕”的神经!
糟了!
赵红梅和苏晚的心!
同时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!
提到了嗓子眼!
忘了叮嘱这傻儿子了!
这可是新鲜得流油的花肉!
不是什么齁死人的腌腊货!
赵红梅反应快如闪电!
在桌子底下!
狠狠一脚踹在苏强的小腿肚子上!
力道之大!
像踹在铁秤砣上!
“哎哟!” 苏强猝不及防!
痛得差点把嘴里的饺子喷出来!
紧接着!
赵红梅的怒斥如同炸雷劈头盖脸砸下:
“吃你的吧!饿死鬼托生的玩意儿!”
“吃都堵不住你那张破嘴!嚼烂了再咽!不怕噎死!”
她声音拔得老高!
足以穿透薄墙!
“啥甜不甜的!那是白菜芯子的甜味儿!”
“咸肉我泡了三遍凉水!又用滚开水狠狠焯了两遍!”
“皮都快搓掉了!还能有多咸?!”
“赶紧吃!吃完麻溜滚去开荒地!下午的工分还想不想要了?!”
苏强被踹又被吼!
缩着脖子!
虽然心里一万个嘀咕:
这“咸肉”的味道!
嫩得不像话!
鲜得能咬掉舌头!
跟他记忆里干硬、死咸、嚼木头似的腊肉!
完全是天上地下!
可老娘那眼神像刀子!
他哪敢再多问半个字?
只能把满腹狐疑和这惊天美味一起!
狠狠咽进肚子里!
埋头!
风卷残云!
苏建军!
一首沉默地坐在主位。
他动作不紧不慢。
用筷子夹起一个饺子。
放在眼前。
仔细端详。
那薄透的皮里。
鲜润的肉丁!
的油脂浸润着翠绿的菜末!
这色泽!
这质地!
绝非任何经过腌制、脱水、烟熏的腊肉所能拥有!
他默默地将饺子送入口中。
慢慢地咀嚼。
鲜嫩!
多汁!
油脂在齿间温柔地化开!
带着新鲜肉食特有的、无与伦比的丰腴口感!
像一道无声的惊雷!
在他味蕾上炸开!
他抬起眼皮。
目光平静。
像深不见底的古井水。
扫过妻子赵红梅强作镇定、却掩不住一丝紧张的脸。
掠过女儿苏晚看似乖巧低头、小口吃饺子。
实则眼睫低垂、眼神深处飞快闪动的微光。
又看了看吃得头也不抬、浑然忘我的儿子。
和一脸满足幸福、小口品尝的李秀云。
他没说话。
只是伸手。
拿起那个粗陶醋瓶。
往自己面前的粗瓷碗里。
倒了比平时多一倍的黑醋。
浓烈的酸味弥漫开来。
他夹起第二个饺子。
在那深褐色的醋汁里。
认认真真地蘸了一圈。
才送入口中。
继续沉默地咀嚼。
吞咽。
只是那深沉的眼底。
那份了然。
那份沉甸甸的忧虑。
如同化不开的浓墨。
又深重了几分。
李秀云小口小口地吃着。
每一个饺子。
对她来说。
都像是打开了一个装满幸福的宝盒。
那从未体验过的极致鲜香!
在舌尖热烈地绽放!
温暖顺着食道流进胃里!
又蔓延到西肢百骸!
她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苏晚。
心里涨满了说不出的感激。
她知道。
这顿做梦都不敢想的饺子宴。
还有此刻絮进被褥里、那足以抵御整个寒冬的温暖。
都多亏了身边这个表妹。
那神奇的、不可言说的秘密。
她低下头。
把这份滚烫的感激。
连同这无上的美味。
一起。
珍重地埋进心底。
一顿本该充满劫后余生喜悦的饺子宴。
在苏强风卷残云的狼吞虎咽!
李秀云小心翼翼的满足!
赵红梅外强中干的掩饰!
苏晚不动声色的观察!
以及苏建军沉默如山的深思中!
走向尾声。
盘子光可鉴人。
连最后一点带着油花的饺子汤!
都被苏强拌着碗底!
“呼噜噜”喝了个精光!
堂屋里。
只剩下浓郁不散的饺子香气。
和一丝无声无息弥漫开的。
更深沉的隐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