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寒风中的温暖
寒风中的温暖
李轩六岁那年，孤儿院的冬天像冰窖般寒冷。北风卷着雪粒，顺着窗棂的缝隙钻进来，在孩子们冻得通红的脸颊上留下凛冽的冻痕。那天午后，他正蹲在结冰的院子里用树枝画小人，突然被一阵压抑的啜泣声惊得抬头。
转角处，三个大孩子将一个瘦小的女孩逼在墙角。为首的男孩扯着她褪色的衣角，恶狠狠道：“把糖交出来！”女孩死死攥着口袋，睫毛上凝着泪珠，却倔强地咬着嘴唇不松手。李轩的心脏猛地抽紧，不知哪来的勇气，他攥着冻僵的拳头冲过去，挡在女孩身前。
“你们欺负人！”他声音发颤，却字字清晰。大孩子们先是一愣，随即爆发出刺耳的哄笑：“李轩，你个小不点也想学人家英雄救美？滚一边去，再管闲事连你一起揍！”
推搡间，李轩踉跄着撞到墙上，后脑勺磕得生疼，却仍死死护住身后的女孩。
“你们几个小兔崽子又皮痒了是不是？又给我惹事。”护工胡婶从厨房拿着扫帚边骂边往外走。
几个大孩子听到动静才骂骂咧咧地如鸟兽散。
“哎呦喂，这大冷天的，你们俩凑墙角唠啥悄悄话呢？” 护工胡婶提着扫帚走过来，铁锅底似的黑脸上沾着灶灰，围裙带子还滴着半勺白菜汤。她眯起眼看看李轩通红的后颈，又瞅瞅小梅攥得发白的拳头，突然用扫帚杆敲了敲石桌 —— 桌上还留着半块被踩扁的水果糖。
李轩浑身一激灵，下意识往小梅身前又挡了挡。胡婶这才注意到他后脑勺沾着的墙皮，伸手要扒拉他衣领：“让我看看，是不是那几个混小子又动手了？”
“没、没有！” 李轩梗着脖子往后躲，冻红的鼻尖上挂着清涕，“我们就是…… 就是在看蚂蚁搬家！”
“蚂蚁搬家？” 胡婶挑了挑眉，突然弯腰从小梅兜里拽出半截糖纸，“那这是啥？我昨儿刚教你们背的《三字经》，‘融西岁，能让梨’，你们这是‘六岁娃，藏糖果’？”
小梅吓得首往李轩身后缩，辫梢上的红头绳跟着乱颤。李轩脑子一转，突然指着天上飞过的麻雀：“胡婶你看，那只鸟像不像王大爷养的画眉？”
“少跟我打马虎眼！” 胡婶举起扫帚作势要打，却在半空转了个弯，轻轻敲在李轩头顶，“我还能不知道那几个兔崽子的德行？上周把张奶奶晒的萝卜干全埋雪堆里，昨儿又把厨房的盐罐子捅了个窟窿 ——” 她突然放软声音，蹲下来戳了戳李轩冻裂的袖口，“下次他们再欺负你，记得喊我，别自己硬抗，听见没？”
李轩低头盯着自己露脚趾的棉鞋，不吭声。小梅却突然拽了拽胡婶的围裙：“胡婶，李轩刚才帮我赶跑了坏孩子……”
“小梅！” 李轩急得跺脚，却被胡婶笑着按住肩膀。她从围裙兜里掏出两块硬邦邦的玉米饼，一人塞了一块：“得了，我就当没看见。不过丑话说前头 ——” 她故意板起脸，用扫帚杆点了点李轩额头，“再让我发现你偷偷跟人打架，就罚你去帮王大爷喂猪！那老黑猪一顿能吃三盆潲水，够你忙乎一整天的！”
李轩咬着玉米饼，腮帮子鼓得像小仓鼠，却还是倔强地摇头：“我没打架…… 就是说了他们几句。”
胡婶 “噗嗤” 笑出声，伸手帮他拂掉头发里的草屑：“行，你小子嘴硬。赶紧回屋暖和暖和，别在这儿冻成小冰棍，要是冻坏了，明天谁帮我去井台打水？”
看着两个孩子蹦蹦跳跳往屋里跑，胡婶突然弯腰捡起地上的半块糖，糖纸上还留着小小的牙印。她叹了口气，把糖揣进兜里 —— 等明儿个了，去商店多买些水果糖，孩子们总吃玉米饼，该换换口味了。
“胡婶，你兜里是不是藏了好吃的？” 李轩突然从门廊探出头，鼻尖冻得通红。
“小崽子，鼻子比狗还灵！” 胡婶笑着骂了一句，却把有牙印的糖递给了他，“赶紧进去，再磨蹭晚饭就没你的份了！”
看着孩子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后，她又摸了摸围裙兜里的玉米饼 —— 那是她特意从自己口粮里省下来的。北风卷着雪粒子打在她脸上，却怎么也冻不化嘴角的笑意。这院子里的孩子啊，就像寒风里的小树苗，总得有人给他们遮遮风、挡挡雨，才能慢慢长出结实的枝干来。
夜幕降临时，李轩躺在大通铺上，突然感觉枕头底下有个硬邦邦的东西。摸出来一看，是块用纸包着的水果糖，糖纸上歪歪扭扭写着 “给李轩” 三个字。他转头看向斜对面的小梅，女孩正用被子蒙着头，露出一截细细的辫子。
糖块在嘴里慢慢化开，甜得有点发苦，却让他想起胡婶围裙上的白菜汤味，想起她敲自己脑袋时那声 “小崽子”。原来有些温暖，一首都在。
民办孤儿院的铁皮屋顶又开始漏风了，李轩缩着脖子蹲在洗衣池边搓抹布，指甲缝里还沾着昨天帮厨房剥蒜的辣汁。远处传来周雨桐的笑声，像一串小铃铛掉进雪堆里 —— 她正追着陈虎子跑，马尾辫上的红丝带扫过结冰的冬青枝，惊起一团雪雾。
“虎子！把我的发卡还给我！” 周雨桐的棉鞋在雪地上踩出歪歪扭扭的脚印，“那是小梅用玻璃珠给我换的！”
“就不！” 陈虎子举着贝壳发卡躲在歪脖子槐树下，圆脸上沾着偷啃的冻柿子汁，“除非你帮我去厨房偷烤红薯！”
“你们又在闹什么？” 林小夏的声音从二楼传来，她正趴在窗台擦玻璃，围巾把脸裹得只剩一双眼睛，“胡婶刚把煤炉搬到走廊，小心烫着。”
话音未落，“咣当” 一声，陈虎子被树根绊倒，发卡飞进了雪堆里。周雨桐气呼呼地叉腰：“都怪你！这下找不到了……”
“我帮你们找。” 正在晾床单的苏小梅听见动静，踩着结冰的石板走过来，围裙口袋里掉出半块硬邦邦的玉米饼，“虎子，你刚才站在哪个位置？”
陈虎子揉着膝盖站起来，圆胖的手指向槐树根部：“就这儿！发卡飞出去的时候，我看见它闪了一下！”
林小夏叹了口气，解下围巾扔进屋里，露出苍白却精致的脸。她蹲在雪堆前，指尖像小铲子一样轻轻拨开积雪，周雨桐和陈虎子趴在她两侧，鼻尖几乎碰到雪地。李轩洗完抹布走过来时，正看见林小夏睫毛上落着雪花，像撒了把碎钻。
“找到了。” 她突然开口，从雪堆里捡起发卡，贝壳边缘还沾着片枯叶，“下次再胡闹，我就告诉胡婶你们偷喝蜂蜜水。”
“小夏最好了！” 周雨桐立刻把发卡别在头发上，又往林小夏手里塞了块水果糖，“给你！我攒了三天的！”
林小夏想拒绝，却看见周雨桐袖口露出的伤口 —— 那是昨天帮锅炉房搬煤块时划的，她昨天半夜偷偷用纱布给对方包扎过。糖块在掌心渐渐融化，她转身把糖掰成两半，递给蹲在旁边的苏小梅：“你吃。”
苏小梅摇摇头，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个油纸包：“我有烤栗子！壮壮刚才在厨房帮胡婶烧火，胡婶给的。” 纸包里躺着三颗油亮的栗子，壳上还带着暖意。
“我要吃最大的那颗！” 陈虎子立刻凑过来，却被李轩敲了敲脑袋。
“先给小夏和小梅。” 李轩把栗子分成五份，自己留了最小的碎块，“虎子，你昨天把胡婶的腌黄瓜罐打碎了，今天负责去井台打水。”
“啊？” 陈虎子苦着脸哀嚎，却在看见苏小梅递来的栗子时，眼睛又亮起来，“好吧！不过我要边吃边打！”
周雨桐突然指着远处的围墙：“你们看！有人在墙外放风筝！”
五个小脑袋立刻转向围墙，只见一只蝴蝶形状的风筝正摇摇晃晃地升上灰蓝色的天空，尾巴上的彩带在风里飘啊飘。林小夏的目光突然被风筝线末端的人影吸引 —— 那是个穿着红色棉袄的小女孩，正跳着脚奔跑，像团跳动的小火苗。
“真羡慕她……” 周雨桐轻声说，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消散，“我从来没放过风筝。”
“我们可以自己做一个。” 李轩突然开口，摸了摸裤兜里的玻璃片 —— 那是苏小梅送他的 “定情信物”。“用旧报纸糊，竹篾做骨架，再找补衣服的线。”
“我来画蝴蝶！” 苏小梅眼睛亮起来，她总是能把普通的东西变得漂亮，比如用蜡笔在火柴盒上画花朵，把捡来的纽扣缝成小动物。
“我去偷…… 不，借胡婶的浆糊！” 陈虎子己经开始往厨房跑，棉鞋在雪地上踩出 “咯吱咯吱” 的响。
林小夏看着他们忙忙碌碌的身影，突然转身走进储物间。再出来时，手里多了卷褪色的红绸 —— 那是去年孤儿院元旦演出时，她偷偷藏起来的舞台布景边角料。
“用这个当风筝尾巴。” 她把红绸递给苏小梅，指尖不小心碰到对方冻红的手背，“风大的时候，红绸会飞得很高。”
周雨桐立刻拍手叫好，一把搂住林小夏的脖子：“小夏你真好！等风筝做好了，我们一起放！你负责扶着风筝，我来跑，轩哥指挥方向，小梅和虎子当观众！”
林小夏被她勒得差点喘不过气，却没有推开她。红绸在风里轻轻扬起，扫过她的脸颊，像周雨桐总是挂在嘴边的那句 “小夏别板着脸嘛”。远处的煤炉冒出青烟，胡婶的喊声穿透风雪：“几个小祖宗！再不回来喝姜汤，通通去扫院子！”
“快跑！” 李轩一声令下，五个小身影立刻向食堂跑去。周雨桐拉着林小夏的手，红丝带和红绸在风里缠成一团，像两簇跳动的小火苗。苏小梅抱着风筝骨架，陈虎子举着浆糊罐，李轩垫后，不时回头看看有没有落下东西。
食堂的门 “吱呀” 一声开了，胡婶端着姜汤站在门口，身后的煤炉烧得正旺。五个小身影涌进去，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笑闹声。林小夏接过姜汤时，发现自己的碗里多了块红糖 —— 肯定是周雨桐趁胡婶不注意放的。
雪又下起来了，却怎么也盖不住他们留在雪地上的脚印。林小夏看着周雨桐发梢的雪花，突然想起她昨天在自己枕头底下放的暖水袋；苏小梅看着李轩冻红的耳朵，想起他总是把最厚的围巾让给自己；陈虎子看着林小夏手里的红绸，想起她偷偷帮自己补的棉鞋；李轩看着跑在最前面的周雨桐，想起她每天清晨都会帮大家把洗脸水打好。年少的心动与温暖，从来都藏在风雪里的相互惦记中，比灯光还要明亮，比炉火还要滚烫。
